人是需要归属感的。
文/郑亚文
(资料图片)
编辑/斯问
董菲菲这辈子也不会再离开大兴安岭了。
2007年,她狠下心辞职,扔下40多人的团队。小小的身体扛着“大屁股”电脑和主机,拖着衣服和被褥,坐了9个小时的火车硬座回到家乡。绿皮火车钻出山洞,冲向郁郁葱葱的大兴安岭时,董菲菲就决定:“哪怕回去延续祖辈的生活,每天上山采松塔、摘蓝莓,也不要再离开家了。”
大城市的生活让她无法适应,她觉得自己属于大山。后来的她确实没离开大兴安岭,也会上山采松塔,摘蓝莓。但她通过网店,把大兴安岭的林下资源,卖到了全国,还帮几百位山民改善了生活。
“这事儿合法吗?”
每年10月,董菲菲的家乡呼中镇就会下起铺天盖地的大雪,镇中心的街外就是原始森林,走出中心大街不远,通讯信号即告中断。大雪封山后,居民捕鱼的捕鱼,打猎的打猎,宅家的宅家,几乎过着半冬眠的日子。
男人们最大的乐趣是围在一起喝酒,女人们抱着毛线聚在一起,边看电视边织毛衣。外面是孩子们的天下,大家在呼玛河边打爬犁、抽冰嘎、堆雪人,在封冻的河面凿出一个窟窿,往洞里填稻草,让水涨到冰面上,看着它再次结冰。呼中镇被评为“全国最冷小镇”,大家一个个脸蛋通红,但在那里长大的孩子,并不怕冷。
董菲菲小时候,呼中镇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。大兴安岭的树木被砍伐了几十年,林业工人不断进驻山里,传来电锯、斧头的声音。粗壮的树木一棵棵倒下,从镇上经过被运走。伐木产业也给小镇带来了很多外来人口,伐木声在山林间响起的时候,孩子们就在街上跑来跑去。
后来,伐木声逐渐消弱,留在镇上的人越来越少。对当地的年轻人来说,只有离开,才是出路。18岁那年,董菲菲到哈尔滨念大学,毕业后在一家电子公司从普通工人做起,后来成了40多人团队的班长。
在哈尔滨工作的那几年,她始终缺乏一种归属感,“当你在山里跑惯了,抬头就能看到满天繁星,转身就是原始森林,想抓蝴蝶就去抓,想吃鱼了就去河里捕。然后突然到了钢筋水泥铸造的‘森林’里,每天按部就班的上班、生活,落差感让人感到拘束和压抑”。
这种拘束感是她回乡的诱因,直接原因是父亲的离世。
2017年,被病痛折磨了几年的父亲过世后,董菲菲突然意识到,她应该陪在母亲身边,那毕竟是她最重要的人。
在没有任何规划的情况下,她就辞职回了家。她被镇上的人视为“失败者”,好不容易念了大学,离开大山,却又回到这闭塞的小镇,终归是“混得不好”。
她被左邻右舍的异样眼光盯了几个月,自己也觉得窘迫,于是决定找点事儿做。她把几根灵芝上架到淘宝店,三天后,灵芝被一个南方人买下,她彻夜难眠。
在她看来,开网店也是一条路。但这举动让身边人惊诧:“东西寄出去了,却没见到钱,被骗了吧?”
几个邻居跑来提醒董菲菲的母亲:“这事儿到底合法吗?祖祖辈辈哪有关起门来做生意的。”
老实巴交的母亲被吓坏了。钱一天不到账,她就一天都吃不好、睡不好。尽管董菲菲不断解释,但老太太这口气硬是憋到了回款的那一刻。
收到钱的那天,董菲菲带母亲去吃了一碗牛肉面,吃了这碗面,母亲就安心了。
进山
大兴安岭有着丰富的林下资源,蓝莓、蔓越莓、木耳、猴头菇、玫瑰。很快,董菲菲就将这些产品全都上架到店里。但呼中镇还没有物流,邮寄是个大问题。
她和母亲每天用自行车或者小爬犁拉着山货,走到几公里外的邮局,通过邮局转寄包裹。10月份,呼中镇大雪皑皑,母女俩一深一浅地踩着雪,自行车后座上的山货一天比一天多。站在窗户后观望的邻居们开始猜测:“是不是真的能赚到钱?”
董菲菲当然赚到钱了。
第一个月,她拿到了900多元的利润,第二个月赚到了1200多元,第三个月1800元……半年多以后,她每个月能挣到1万多元。这是当初她在哈尔滨打工时,想都不敢想的收入。
董菲菲的家乡,每年的无霜期只有3个月。在这3个月里,大兴安岭给予山民最大的馈赠,便是满山遍野的野生蓝莓、蔓越莓、蘑菇、松塔,取之不尽。没有耕地,山民靠采摘山货为生。
大兴安岭停止伐木后,呼中镇的常住人口只有1万人。但到了每年7月,镇上就会热闹起来,外出打工的人一波一波地回来,到山上采集山货。男人穿上装备,爬上松树顶端,采摘松塔。
女人和孩子就在林下采集蓝莓、蔓越莓。夏天蚊虫多,大家会把蚊香点燃,用小夹子夹到帽子上。山里的女人会有抽烟的习惯,蚊子多了起来,点支烟一边抽,一边采蓝莓,会把蚊子熏走。每年3个多月的劳作,能为他们带去人均5万多元的收入。
这个钱赚得并不容易。
松塔长在山尖处,车子开不上去,需要人工运到半山腰。小时候,董菲菲和母亲到山顶采松塔,母亲的体重只有90斤,她抓着一大袋松塔扛到肩上,“在有坡度的山上踉跄了好几步才走稳”。
她站在原地,看着母亲不断往返,把松塔一袋袋背到半山腰。从早晨月亮还没消失开始,到晚上新月升起,母亲身上的蓝色小衬衫湿了又干,干了又湿。
长大后的董菲菲没有再让母亲干这种活。家里的山货已经满足不了她的销量,她开始收购邻居、亲戚家的山货,后来,这些也不够了。她和母亲搬到加格达奇区(大兴安岭区的首府),终于用上了快递,她也开始满山寻找有货的山民。
120本发货笔记
董菲菲经常一进山就是好几天。带着帐篷和面包,车子不能往山里开,要想收集更多山货,她需要在山里徒步几天,挨个村子打听。
山里人淳朴,见到陌生人都抱以善意。每次,董菲菲进村打听山货,都会有热心的村民帮忙扩散消息,不一会,就见几个村民扛着袋子过来。董菲菲现场称重,现场结算,几年下来,很多村民每年都准时等着她上门,也只会将山货卖给她。
白天徒步再累,晚上躺在帐篷里,撩开帘子,满天繁星也会将疲惫带走。
跟山民打了十几年交道,哪家有什么山货,董菲菲都知道,收货的效率也高了一些。这几年,网店的业务忙了起来,她将进山的时间控制在2天以内。
但很多山民会特意等她来,哪怕在她前面有其他的收购商上门,也要把货留着给她。有一年,董菲菲的脚受伤了,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进山。那时候很多山民都没有通电话,她也没办法通知大家。
后来她需要一批玫瑰花果子,进山找一位合作多年的大爷。在路上时,她就猜测,果子应该已经被大爷卖掉了,大爷一家都过得不容易,每年主要的收入来源就是卖玫瑰花果子。
刚采摘的玫瑰花果子多少含有一些水分,重量比干货更重,山民大多会趁新鲜卖掉。但董菲菲上门的时候,这位大爷竟然还为她留着。
这些年,董菲菲帮几百位山民卖掉了他们采摘的山货。勤快一点的山民,每年能通过董菲菲挣到四五万元,这些山民的山货被董菲菲一一打包,她每天要发出100多个包裹。其中大部分发货信息,都被她手写记录下来了。开店15年,她写了120多本“发货笔记”。
刚创业那会儿,每天的快递量较少,她只是为了方便记录,才写下一个个发货信息。后来手写成了她的习惯,“发货笔记”垒得越来越厚,她的人生也越来越充实。